曾思玉
我们鲁西抗日根据地，地处山东西部平原，与河北、河南三省交界，这里地域辽阔，物产丰富，人口众多，人民勤劳勇敢，民性强悍，并有抗击封建压迫和外来侵略的光荣传统，是我军建设平原根据地的好地方。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寇战线拉长，兵力不足，为达到他“以华制华”、“以战养战”的目的，更加强调对国民党以政治诱降为主的方针，而将主力一半以上，由前方调到后方，集中力量，企图摧毁我各抗日根据地。
这时国民党投降派也以“曲线救国论”欺骗人民，与日寇狼狈为奸，向抗日根据地进攻。因此，鲁西根据地的斗争形势，越来越艰苦、越来越复杂了。
1942年9月，已是秋收季节，青纱帐行将消失，大地就要裸露。根据地的党、政、军、民正在快收，快打，快藏，坚壁清野，积极准备反“扫荡”。冀鲁豫军区教导三旅党委决定利用这个空期，抽调七、八、九团的第一连和各团班长训练队，开比武大会，检验秋季练兵的成果。历时一周的大会顺利结束后，于9月26日，根据党委分工，我（教三旅政委、二分区军政委员会书记）带领七、八团的第一连和两个班长训练队，从鄄城以北的石楼出发，黄昏前到达郓城北面的李楼，准备召集党、政、军有关同志开会，研究布置秋季征粮任务。刚刚到达宿营地，就得到了郓城县侯集据点的敌人增兵的情报。顿时，我的脑子里就反复思考起来：“日寇的秋季大“扫荡”开始了吗？”我带着这个疑问，随即找八团参谋长王晓同志研究，根据侯集据点的敌情变化，认为不可麻痹，便作了紧急布置。要他立即通知部队加强警戒，向侯集方向派出侦察小组，严密监视敌人的行动，切实掌握侯集据点的敌情。27日凌晨三点钟左右，王晓同志走进我的住处，急促的喊道：“政委，政委，野外发现敌人！”我一骨碌站起来，急忙问道：“是日本鬼子，还是伪军？”他说：“侦察员还没有弄清楚，正在那里继续监视敌人的行动呢。”为了争取主动，防止敌人的突然袭击，我果断地说：“通知部队立即起床，保持肃静，迅速到村西头打谷场集合，准备战斗。”任务下达后，我向王晓同志说：“走！咱们到村南头去仔细听一听敌人的动静。”
深秋的夜晚，天空中的繁星闪烁着光，辽阔的原野上，寒风徐徐，吹得我们直打寒颤。我们沿着村边的小路，踏着带露水的枯黄野草，穿过茬子地，来到村南的一个土堆旁停了下来，被露水打湿了半截裤腿，弄得浑身上下都觉得湿漉漉的。我们全然不顾，静静地侧耳谛听着。身旁的杨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草丛中的蟋蟀叫个不停，沙沙响和唧唧声浑为一体，犹如一个交响乐队在演奏一曲优美的乐章。但此时此地，我们却无暇欣赏这大自然的美。忽然，从正南、东南和西南方向的村庄里，由远而近地传来了狗的狂叫声和急促的嘈杂声。我判定，有敌情，敌人可能出动了。
突然，正前方发现两个人影跑了过来，通讯参谋王杰低声问道：“谁？”其中一人低声答道：“是我，王参谋，曾政委在哪里？”未等王参谋回答，我就急切地说：“小李，快过来！”侦察员小李气喘嘘嘘地跑到我跟前：“报告政委，在南边三、四里远的坟堆里，发现有鬼子趴着。”我问：“情况确实吗？”侦察员小张肯定地答道：“确实是日本鬼子，我们在道沟旁的麻籽棵里还听到伊哩哇啦地说话声呢。王班长和小刘，还在继续监视着敌人的行动。”我立即说：“那好，你回去找到王班长和小刘，继续监视鬼子的行动，注意与我们保持联络，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
当时，我与王晓同志都觉得情况紧急。在这里，既不可马上弄清敌情，又不能占领有利地形，如果下决心跳出去，把握不大。只有在拂晓前，争取部队撤到黄河以北（黄河改道后，旧河床变成了沙滩），等天亮察明敌情，再决定行动。于是，我带领部队悄悄离开了李楼，走到黄河以北沙滩上一个无名村集结。我们的战士非常乐观和自豪，风趣地作起打油诗来：“黄河两岸度春秋，不灭鬼子不罢休……”天刚破晓，突然从西北方向，传来了“叭，叭，叭”的枪声，“哦，西北方向也有敌人！”我在思忖着，于是，我立即告诉王晓同志，带领部队向东北方向转移。我留下骑兵班，在无名村继续观察黄河以南敌人的动向。
太阳冉冉升起，驱赶着晚秋的凉意。我站在一座砖窑顶上，拿起望远镜向黄河南岸李楼方向眺望，隐隐约约地看到黄河南岸大堤的树林里，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来回走动。不一会儿，阳光射进了树林，这时才清楚地看到，敌人的大队人马隐蔽在树林里。大约七时左右，敌人才鬼头鬼脑地立起来，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片刻，敌人分几路走下黄河大堤，组成行军队形，打着大大小小的太阳旗，像一群饿狼似的向我们猛扑过来。我终于察明了敌情，原来这就是日本鬼子策划的所谓“铁壁合围”了。我便转身上马，带着骑兵班飞快地赶上部队，命令部队就地隐蔽休息。我同王参谋长立即召集连长、指导员开了一个短会，把黄河以南敌人的动态和我们突破日寇“铁壁合围”的作战决心，向大家作了简要的说明，要乘敌人合围未形成前，从东北寿张方向坚决打出去，部队要轻装。
各连经过紧急动员后，指战员们斗志旺盛，一个个摩拳擦掌，迅速作好了战斗准备。九点钟左右，当部队利用抗日道沟，隐蔽地继续向东北方向运动时，四面八方突然响起了枪声，日寇的战斗机一队一队地从远方飞来，像穿梭一样在我们上空不断地俯冲扫射，疯狂地进行轰炸；敌人的侦察机也像饥饿的老鹰一样，在合围圈上空盘旋着；地面上的敌人和被胁迫的老百姓，打着大小不同的红、黄、蓝、白、黑各种颜色的旗帜，向合围地区开进；敌人的坦克、汽车越过一条条抗日道沟，颠颠簸簸地爬行着，有的地方步兵还为坦克、汽车开辟通路；骑兵部队打着黑色旗子，在开阔地里穿来穿去，可谓狼烟滚滚。眼见得这群穷凶极恶的日本强盗，对我万千的抗日军民就要挥动屠刀开始大屠杀了。这就是日寇在我鲁西濮、范、观中心地区抗日根据地开始实行的所谓“铁壁合围”战术啊！惊慌的老乡们呼儿唤女满地里乱跑，到处是凄惨的呼喊声。随着敌人的狂轰滥炸，密集的人群里，血肉飞溅，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黄河故道的黄沙，犹如一把利剑，刺痛着指战员们的心。看吧！这就是日寇推行的第五次“治安强化”运动，这就是日本帝国主义鼓吹的所谓“王道乐土”！活生生的事实，更加激起了指战员们杀敌的决心，面对日寇穷凶极恶的暴行，目睹人民遭受的巨大痛苦，指战员们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只有愤怒的烈火充满胸膛。党支部发出了庄严的号召：“同志们，立功的时刻到了！党团员要起模范作用，冲锋在前，退却在后，为死难烈士报仇！为父老兄弟姐妹报仇，多杀鬼子，为人民立战功！”这简短有力的政治动员，立即化为巨大的物质力量，拨动着每个人的心弦，复仇的怒火越烧越旺。
中午，日寇“铁壁合围”的圈子形成了。敌人展开了战斗队形，开始向合围圈中心压缩。枪声、炮声像狂风暴雨般地呼啸起来。残暴的敌人一进村就烧杀奸淫，无恶不作。凡是日寇所经过的村庄，都是浓烟滚滚，烈火冲天，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在敌机扫射轰炸时，我们的军民被迫共同转移到黄河故道的沙滩中，旧范县一个狭小的地区内挤得人山人海。这时红日当空，骄阳似火，晒得人们头昏脑胀，汗水浸透了衣衫。肚子饿得咕咕响，口也渴得嗓子冒烟，而敌情又越来越严重。这时，日寇的飞机又是一阵疯狂的轰炸和扫射。我们这支部队掩护着成千上万的骨肉同胞在连天的炮火中已经奔波了大半天了，真是黄沙满天飞，个个像泥人。面对这种情景，指战员们无不持枪挺胸，愤怒地盯着敌人，忘记了疲劳，忘记了饥渴，只有一颗复仇杀敌的决心，个个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恨不得一把抓住鬼子，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从一张张怒不可遏的面庞上，可以看出这复仇的火焰，像火山一样就要爆发了……
下午三点钟左右，敌人的包围圈越压越小，紧紧地把集拢在一起的党、政、军、民包围得水泄不通，妄图一举消灭我有生力量，摧毁鲁西抗日根据地。
地处黄河北岸，沙丘起伏，居民只有十户的旧范县的甘草堌堆（今属台前县），顿时成了与日寇鏖战的战场。在这块不到三十平方公里的沙滩上，人们被日寇逼得无路可走，无处藏身，军队走一步，老乡们跟一步，军队走到哪里，老乡们就跟到哪里，抗日沟里的人们拥挤得满满的，寸步难行，这如胶似膝的军民鱼水之情，在同生共死的战场上，经受严酷的考验，证明什么力量也是打不破的。到甘草堌堆以北道沟里的时候，从人群中跑来一个彪形大汉——寿张县基干大队黄大队长，他边走边喊：“曾政委，曾政委，东北方向发现鬼子骑兵，后面还有坦克……”没有等他说完，我便急促地问道：“你们的部队呢?”他指着说：“在那边道沟里。”“好!你回去掌握部队，听我的命令。”我紧接着向道沟里的军民作了简短动员，号召大家要坚决打出去，突破鬼子的“铁壁合围”。我和王晓同志站在道沟交叉口的一个掩体里，仔细地观察了周围敌人的态势，选择突围的方向。根据观察结果判断，东北方向有敌人的骑兵和坦克部队，是用来卡我们脖子的，不能硬碰，西北和西南方向可能会碰到敌人的主力，从正南广阔的沙滩突围是否有可能呢？我反复的思忖着要选择敌人弱点，用出其不意乘其不备的战斗手段，以迅猛的动作和顽强战斗的精神，死里求生，坚决突破日寇的“铁壁合围”。时间是宝贵的，在敌人的虎口里，争取时间就是胜利。在这紧急关头一刻也不能迟疑，迟疑就等于死亡，只有坚决地打出去才是生路。我仔细地观察了了““铁壁合围””的阵势，从敌人的第一线一直到战术纵深，均有红、黄、蓝、白、黑不同颜色的旗子，向合围地区移动。只发现甘草堌堆东北角距离我千余公尺的地段，有日本的膏药旗和几面红色的小三角旗子停在那里。在敌人的纵深看不到其他旗子。对，这就是敌人的弱点，鬼子是一线式的部署，我们一定要在这个地方大作文章。敌人判断我们不敢轻易从黄河沙滩上突围，这就大错特错了。我下定决心，坚决从这里打出去！随即命令八团参谋长王晓同志带领该团第一连和班长训练队，沿着正南道沟，利用茵柳棵、大麻籽棵接近敌人，集中兵力火力，发挥刺刀手榴弹的近战威力，采取突然动作，对甘草堌堆东北角的敌人实施猛烈冲击，坚决突破这个缺口。又命令七团第一连和班长训练队及九团一连的一个排，组织轻机枪和特等射手，利用道沟道沿就地射击，用准确的火力，压制甘草堌堆东北角茵柳棵下的敌人，保障突破成功。这时鬼子兵正手忙脚乱地在茵柳棵里挖工事，发觉了我们的企图，立刻用机枪、掷弹筒一齐向我猛烈地射击。子弹、炮弹呼啸着从头上掠过。敌人满以为拉紧了铁璧合围的密网，就可以吞掉我们这条“大鱼”。“敌人的胃口可不小啊，吃鱼不怕刺吗?”我站在单人掩体上，边想边注视着突击部队的一举一动，心在忐忑地跳动着，急切地期待着英雄们突破成功的喜讯！突然，从正南方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手榴弹爆炸声，震撼大地的冲杀声紧扣着人们的心弦，大家焦急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胜利。不一会儿，手榴弹的爆炸声和战士们的冲杀声逐渐停了下来，我十分担心地望着前方。正在这时，通信员从东南道沟里飞快跑来，他急促地说：“政委，敌人封锁了道沟，部队突围没有成功，一连副连长王清山同志牺牲了。”我听后，脑子里立即翻腾开了，情况越来越紧张，我清醒地意识到，我们这支英雄的部队是有着红军光荣传统的，在面临着生死存亡的严重关头，指战员万众一心，一点也不混乱，不惊慌。这时，敌人纵深炮火，向我准备突破的方向猛烈轰击，企图制止我们突围。子弹嗖嗖的在我们头上飞过，炮弹轰隆隆的在人群中爆炸。阵地上弥漫着吃人的火药味，刺激着人们的鼻子、口腔、眼睛。炮弹掀起的黄沙，遮天蔽日，在飞扬的尘沙中，模糊地看到妇女怀抱的婴儿被炸的血肉横飞，大一点的孩子哭喊着被炸死的妈妈。乡亲们向子弟兵高喊：“救命啊……”我看到如此悲惨的情景，旧恨新仇，一齐涌上心头，再也不能忍受了，立即叫通讯员跑步去请王参谋长来。一会儿八团一连连长李元山、七团一连指导员师仲伟，训练队长、指导员也先后向我敬礼报到。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齐声说：“政委，快下命令吧！我们和鬼子拼了！”我立即下定了死里求生的决心，并口述命令：“同志们!第一次突破没有奏效，现在的情况万分危急。每个共产党员、青年团员要起模范作用，全体同志要拿出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精神来。俗语说：‘一人